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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0310 白耳仔佮我(二)【台語小說】( 胡長松弟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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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nte佇《神曲》的第一句話寫:「當人生半途,我迷失佇一座烏暗樹林。欲講出彼个樹林有外呢拋荒、肅靜佮曠闊,是外呢矣困難啊!」這就是我的心情。
講著曾麗雲,實在講,攏要怪彼暝佇KTV酒店,飲傷濟酒矣啦。因為建案的圖一直無法度通過,公司建築課的老李的有建議,所以阮才會按捺都發局的承辦王科員去飲酒唱歌。彼暝阮是三个人,一个人揀一个小姐來坐檯。王科員是三十出頭歲的緣投仔sàng,穿白seh-tsuh,一開始秘四秘四,菜鳥仔款,毋過坐檯的小姐一坐定,佮伊乾二杯燒酒落肚,伊膽頭在矣,手就攬佇伊的腰,腫頭仔蟯[ngiauh]咧蟯咧底烏白挲。哼哼,有影這款泡[phānn]查某的步數免人教,通世間哪會有菜鳥仔?自然仔自然就成做老鳥一隻。媽媽桑Dora假若無檯通轉,留佇阮的包廂直直添酒勸酒續落,閣參阮喝酒拳,阮就是按呢才飲一下傷濟去的。

曾麗雲並毋是坐檯的小姐,實在講,伊遐呢膨皮大面,媽媽桑Dora嘛無可能予伊坐檯;怹是踞佇土腳,專門擦桌仔、捧菜、斟酒的女服務生,人叫怹公主,怹佇包廂之間走桌服務,一般來講,是無人會去交睬著的。我想,一切就因為飲傷濟酒矣。

哼,我知影老李的平常時仔就看我無目地,我看,彼日伊是酒後吐真話,事實上為著佮我爭副總的位,我早就已經聽著袂少風聲。

怹三个小姐佇舞池給王科員攬咧唱歌跳舞的時,老李的提酒甌敬我,彼時陣伊已經飲甲一个面紅貢貢。

「唉,來啦處長,我老李的敬你啦!×××你要知呢,我敬酒,並毋因為我愛飲酒呢!」

「哦?」

「你愛知呢,吃人的頭路,我李某人,按呢飲酒嘛是姑不而將呢!望你小牽成啦!」

「老李的,講這敢是話?我先焦啦!三八兄弟,咱攏是吃人頭路啦,我敬你啦!」我飲焦,伊嘛飲甲焦。伊閣開嘴講:「無nooh處長,董的是恁丈人呢,你外清靠鬆勢咧,阿阮這,吃頭路人,佮你哪會比的?」

老李的大我的歲,子已經讀國中矣,伊本身閣是國立大學建築系畢業的,當年是建築師牌考無過,才暫時來滯阮丈人的公司的,想袂到一滯二十幾冬,牌猶是一直考袂過。伊畫出來的圖是袂bai2,毋過到旦猶閣要寄別人的名。我的丈人對這點真無諒解,認為老李的上進心無夠,「莫怪一張圖到旦審袂過!」為著這个案,老李的已經予阮丈人爸罵甲臭頭去。當然老李的有話講,伊認為就是伊自少年為公司拚命,才會錯過讀冊考牌的好時機。

「哼!董的講這哪會著?無扈斗啦!」伊時常按呢嚅。

相對,建築毋是我的本途,我是讀藝術的,圖加減會曉畫,毋過起厝是外行;我佮妻佇大學就熟悉,是因為妻,我才通有這个處長的頭銜的,所以佇公司,一寡生理的me5角,應酬外務的場面,確實嘛攏要老李的掣路。當然老李的話裡有剾洗,我聽會出來。伊飲酒了的目睭圓車車,我位伊的目神裡發見對我的恥笑,底笑我是吃軟飯的,精差無講出嘴爾。所以我真袂爽。

「講話敢就遮鹹?飲酒就飲酒,×!講阮丈人是何必?」

「這間公司是伊講準算,無講伊欲講誰?」

「你敢定著要按呢糟蹋我?」

「處長,我無這个意思喔!閣再講,我講的佗位毋著?若有好某,我嘛想欲娶一个著否。毋過,我有我的原則啦,比如講,若是因為按呢欲叫我背祖入教,哼哼這,我是做袂到的。」

「×××,老李的,你講啥×?恁爸入教佮怹啥致代?阿若照你的意思,我毋就是吃飯坩中央的,攏袂做主tsit?我給你講哦,尊嚴是一个查甫人的內褲哦,你攏免穿內褲行路呢?你家己袂泅,怪位我遮來是啥物意思?」

老李的聽我按呢講,嘛袂爽起歹,酒甌仔囥咧徛起來。

「你講啥×話?是誰袂泅?」

「我講你啦!」我嘛徛起來。

邊仔本底底唱歌跳舞的王科員佮三个小姐,聽阮底大細聲嚷,驚一趒,一下手恬落來,偆電視的音樂聲家己底彈[tân]。

老李的二蕾目睭gîn-òonn-òonn看我,用輕視的口氣講:「著啦,我是袂泅啦!毋過處長,你拄才講尊嚴是一个查甫人的內褲,借我給你改一句,若我看,內褲才是一个查甫人的尊嚴啦!怹爸李某人,尚起碼閣敢佮人嗆注[tù],怹爸毋是某奴,怹爸的內褲是家己管的,阿若欲揣啥人褪就揣啥人褪,猶毋免給某報備的啦!哼這點查甫人的氣魄,誰做會到?」

「哼!」我給我的酒杯大力宕佇桌頂,內面的whisky溢溢出來,潑規桌。怹 hia小姐驚阮二个成實冤家起來,就位舞池行轉來膨椅這頭欲做公親。王科員緊抵薰予阮,媽媽桑Dora聽著聲,嘛闖入來。

我講:「哪會做袂到?無,來續攤嘛,小姐掣咧,你有查某人緣,我就無nih?毋免靠勢你老鳥囂掰,怹爸予你看一下仔世面!」

「哼哼!揣查某,開錢揣的有啥通囂掰?用錢搧七仔的步數啥人袂曉?我給你看出出啦,你連開查某的kioh數4都無啦!」

老李的講煞,頭斡過坐落。順這个勢,媽媽桑Dora佮靴小姐嘛揪我的手,按捺我坐落。王科員隨給la̍ih-tah拄過來,先為我點薰,嘴一面講:「唉呀,林少董,攏家己人,家己人嘛!」

媽媽桑Dora倚佇我的身軀,用手貼我的胸坎。Dora是三十外歲人,我才發見伊的芳水有一種野芳味,佮伊鈕掠的氣勢真四配。伊嘛講:「是啊,規氣算我毋著,給恁斟傷濟酒矣啦!我賠罪我賠罪,失禮hoonnh!攏家己人,家己人嘛!」

伊那講若iat手,叫外面的公主入來,伊吩咐講:「妹妹!桌仔擦一下!」

彼个妹妹提一塊桌布行入來,可能乾焦二十出頭歲,穿一條短短的牛仔裙,身軀囊一領粉紅仔色圓領的薄T-shirt,彼是怹公主穿的制服。伊na踞咧擦桌仔,膨皮的面仔na因為現場的氣氛出現緊張的表情。老李的講「你連開查某的kioh數都無」的大嚨喉聲,假若閣佇我的頭殼底轉踅,底激我。(哼!啥物腳數[kha-siàu]?你看咧,我欲揣誰就揣誰!)

「喂!這个公主,妳叫啥物名?」

伊驚一趒看我,閣斡過看Dora。

Dora講:「董的底問,妳是啞口喔?」

伊才細聲仔講:「我叫做曾麗雲。」

「阿妳幾點下班,我請妳吃消夜按怎?」

伊頭偃落。

「敢講妳毋免下班的?」

媽媽桑Dora輕輕仔起腳踢伊的腳倉,伊頭夯起來,用真青驚的目睭看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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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酒飲濟,我的頭殼直直tiuh。我家己掣曾麗雲出來,落計程車,曾麗雲假若一隻狗仔子仝款綴佇我後面行。

「董的,我敢會使問你,消夜吃了我敢會使先走?因為我續落閣有一个班要上。」伊講話的聲調真細膩,驚我受氣的款。

「閣有班?」

「嗯。」

「閣有班?妳敢有必要hiah拚?」

「我想欲儉一條錢。就是為著按呢,我想,較拚咧,按怎,攏無要緊矣……」伊的目睭一直看土腳。

(嗯?按怎攏無要緊?)

若講佇彼款所在上班的查某是外呢高尚,這我毋信,哼就算講只是捧菜的公主嘛仝款啦。這是一向我對曾麗雲這款查某囡仔的判斷。

我的心肝頭有一个想欲冒險的感覺蟯起來,有一口濁濁的氣塞佇胸仔。(你連開查某的kioh數都無啦!)伊講「按怎攏無要緊」的時,敢有考慮著彼項代誌?就算我知影冒險真害,我嘛無法度阻止家己鑽入彼个深坑。我看著路邊Hotel的看板燈火閃熠,心內想,老李的講的無毋著呢,我敢敢給伊掣入去hia?

阮經過的巷仔口,有一个青瞑的阿婆仔底賣刮刮樂5彩券,伊孤單一个,直直招呼人買,生理真嫼的款。曾麗雲要我停一下,伊位伊的皮包仔扲二百箍出來買,因為動作笨閣青狂,零角仔落規土腳。伊踞落去抾,直直給我講歹勢。阿婆仔給彩券提予伊的時給說多謝:「小姐,妳好心會有好報喔!」

「哦,想袂到妳hiah有愛心呢……妳毋是講欲儉錢,煞閣按呢開錢買彩券?敢講妳成實相信彼錢是怹得的?」

「錢是誰得的我毋知矣,毋過,若是行過無買,我就會直直想這件代誌……按呢足討厭的,所以,規氣就買矣!」

佇港邊的小pub,阮叫小菜來吃。五彩燈耀佇伊的面,伊的目尾有青春的色水,予原底膨皮的面無hiah歹看。我嘛注意著,伊乾焦是面較膨皮爾,論其實,伊的身軀瘦中帶柔,有嬈玲瓏的身材骨格;阿伊勻勻仔、小可夯懸閣司奶的聲調,嘛給五彩的燈影加添一款放散[pàng-suànn]的野味佮風情。

伊離開座位去洗手的時,我叫服務生來,問伊若請查某囡仔飲要啥物酒較好,伊的表情神秘,給我睨一下目,講:「長島冰茶。」

「哦?」

伊給聲壓低講:「長島冰茶其實毋是茶,是酒,因為甜甜,一般查某囡仔飲較會落,所以給名號做茶……毋過它的酒精分真重……先生你是老鳥,這應當知影才著啊!」服務生講「老鳥」的時,戲謔[hì-hiauh]的笑容予我真袂爽快,假若已經認定我頭殼內的數想。毋過我猶是吩咐伊捧彼款酒來。

伊行轉來,並無問酒是啥物酒,杯甌仔捧起來就假若底吸可樂仝款吸幾若嘴,伊khok-khok吸,我想欲叫伊莫吸hiah雄,毋過我無開嘴。酒飲落了,伊規个面放鬆矣,講話的聲調嘛懸起來,原底猶小可有的生份佮秘四一下手攏失蹤去。

「這款酒無像酒呢,董的,這是我飲過尚好飲的物件呢,奇怪……是按怎較早毋知………我足呆的著否,董的?」伊續落講:「你敢知影我的朋友攏叫我啥?」

「我哪會知。」

「哈哈怹攏叫我膨呆啦,足好笑的著否……膨呆,你敢會感覺我足膨呆的?」

我擔一下肩,講:「袂啊!只是喂,妳叫我Arthur就好,彼是我的名。叫董的足礙謔的。」

「喔,Ar-thur…這酒哪會遮好飲…」伊的面斡東斡西四界相,表現出假若對啥物攏無致重的輕漂範。伊膨膨的面這馬紅吱吱。我想伊的酒量無好。

我問伊:「阿妳……敢bat陪人客出來?」(大概嘛無人會揣伊我看!)

伊搖頭。

「若按呢,妳今仔日是按怎欲陪我出來?」

「因為是Dora講的啊,我袂凍予伊無歡喜,按呢我就無頭路矣。唉Arthur,人啊阮就是傷憨矣啦,讀無冊,阮hia的烏面三媽嘛按呢給阮母仔講,講我一世人就注定是按呢……所以我乾焦會曉四界做寡無路用的空缺爾…」

「除了公主妳閣做啥?」

「足濟啊,啥物攏做呢。」

伊相東相西、na講話na揪頭毛。毋知為啥物,妻的形影雄雄嘛店我的頭殼內浮花,予我真僐。我雄雄感覺老李的話裡有真實的一面:位我娶妻的彼日開始,「某奴」二字恐驚就注定要綴我一世人矣。阿若按呢相比評,親像曾麗雲為著錢甘願行入嘻嘩的蹉跎間仔做空缺,看來嘛毋是啥物特別稀奇的代誌。

我想起晉前我給阮老爸講我欲洗禮的時,伊講:「若按呢,恁爸死,你這个不孝子欲捧斗否?」
「阿爸,毋是按呢啦。」

阮老爸的面虯[khiû]做一丸,講:「毋是按呢無是按怎?猶袂娶就急欲做某奴矣敢毋是?」

我問曾麗雲:「妳講妳啥物攏做?比如講咧?」

「比如講,洗大樓啦、佇菜市仔口賣囡仔衫啦、加油站加油的啦、總機   小姐啦……」

「總機小姐?」

「嗯,就是半暝專門接無聊查甫電話的彼種……」

「喔?」

「妳是講彼種0204的電話?」

「是啊是啊,就是彼種電話啊,Arthur。敢講你攏無敲過啊?嗯,我毋信!」

我毋知影家己哪會搖頭。我gió著伊的勼脊後的方向,拄才的彼个服務生笑笑仔看對這爿來,表情真龜怪。

我講:「哪會欲做彼?接彼款電話,足無聊的敢毋是?」

彼是假仙假tak的聲調,我予家己講的話驚一趒。實際的狀況是,酒精定著已經佇我的頭殼內起酵[khí-kànn],燥嚗嚗[sòo-pia̍k-pia̍k]的豬哥蟲佇我的規身軀蟯嗤嘈[ngiauh-tshī-tshā]趖。我想起我嘛bat敲過彼款電話,伊嘴裡所講的彼種無聊的查甫人……

──彼是洗禮了後我所敢做的尚大的冒險,尚奇怪的是,竟然就發生佇洗禮了彼工的暗暝……

「只是一个空缺嘛!」曾麗雲給嘴翹起來講。

「空缺?阿若等一下妳莫上另外一个班,我掣你去另外一个所在咧,妳敢欲去hannh?」

「彼……就要看是……啥物所在矣……」伊頭偃偃,緊張緊張,手一直tsun7伊的皮包仔帶。我雄雄感覺伊的聲,真親像彼工暗暝,我佇0204電話彼頭聽著的查某囡仔的聲──幼幼仔假作底哼,有淡薄仔悲傷的聲。

「林柏年,我奉聖父、聖子佮聖神的名問你,你敢接受耶穌成做你生命的救主,一世人行十字架的道路,跟綴祂無離?」

「是,我接受。」

我想起我受洗的時,牧師滴水佇我偃低的頭殼頂,我的目墘澹澹,假若有目屎流落來;毋過我的目屎絕對無妻的濟。妻講彼是伊所看過尚感動人的洗禮,伊講:「因為,這是你的洗禮啊,你敢知影我等這日等外久矣?」

這是我娶伊晉前的代誌,彼時我感覺伊時常有一種溫純的表情,有一種值得一世人追求的嫷──彼,恐驚是我接受彼个儀式尚大的原因。毋過這當然毋是洗禮的本質,逐擺想到遮,我攏感覺真不安,有一款欺騙上帝十字架的感覺……事實上,我是為著佮妻結婚,才決定洗禮的,這个事實永遠無法度改變。阿洗禮彼日暗暝,會刁故意敲0204的電話,敢毋是為著欲給家己提醒這項?

因為熠[sih]過十字架的畫面,我感覺一陣抱心。我講:「暗矣,你是毋是應該敲電話叫恁盼仔6來載妳矣?」

「Arthur董的,你滾笑。我無男朋友啦。」

「哦?」我看伊。伊毋敢看我。我講:「妳有!」

「我無啦!」伊受氣矣。

「若無男朋友,hiah呢拍拚趁錢創啥啊?」

「我無要給你講!」伊按呢應的時,二紲目屎就流落來,掛佇伊膨膨無真嫷的嘴髀。我小可予伊雄狂的目屎驚著,恬恬無講話。

過一下仔伊皮包仔揹咧,徛起來。伊講:「阿你拄才講欲掣我去佗位敢毋是?行啊!」
(我已經看出出矣!你連開查某的kioh數都無!)

我的規身軀大大力tshiak一下,假若予電流拍通過……

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4 kioh數, kioh-siàu, 膽識也。

5刮刮樂 粗斜體字表北京語發音,以下同。

6 盼[phàn]仔, 男朋友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~未完待續~

編按:本文乃本會曾任《台灣e文藝》、《台文戰線》總編輯與台文筆會秘書長,著有多本台語小說與詩集的年輕作家,曾得過2008年台灣文學獎台語小說創作金典獎、王世勛文學新人獎小說首獎、海翁台語文學獎小說類正獎等,得獎無數,還對於台灣人長期被殖民的歷史和困境,以及台灣平埔族的演變,有著深入研究的胡長松兄,從台語文學的角度所撰。文中有×的記號,乃較為粗俗的台語,在週報上不便顯示,因而以此作為代替。特別藉此說明與致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