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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1125 紅樓夢中賈瑞的初戀、慾望、癡與死 (蔡哲彥老師)

無意間翻看了自己八年前寫的文章,覺得有些東西可以跟大家分享的,就把文章稍稍修改一下,來講一下紅樓夢第十一、十二回的故事,與我自己的感想:

第十一回  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
第十二回 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鑑

先簡單說一下這一段故事裡的人物:

女主角:鳳姐,即是王熙鳳,賈府裡頭的年輕少奶奶,十七、八歲。負責整個榮國府的管家事務。上上下下幾百個人得聽他發派,是個厲害角色,其容貌裝扮極美。

男主角:賈瑞(天祥),是賈家的一個親戚,在學堂裡當個小小助教。十八、九歲,個性懦弱、窩囊、愛貪小便宜,在書中是個很弱勢的角色。

故事大概是這樣的:
第十一回後頭有提到一次賈瑞在園子裡,藉口恰巧碰到鳳姐,對鳳姐調情了一番。賈瑞說:「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。我方才偷出了席,在這個清淨地方略散一散,不想就遇見嫂子也從這裏來。這不是有緣麼?」一面說著,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覷著鳳姐兒。鳳姐當然知道他的意圖,虛意敷衍了一下。內心盤算著要找機會懲戒他一番。

到了第十二回賈瑞又來對鳳姐調情一番,鳳姐逮到機會,假意對他有 意思設局騙他。跟他約會在深夜的穿堂之中。賈瑞真的上當,被關在穿堂裡 吹風,空等了一夜。鳳姐當然是沒來。因為一夜未歸,回去之後他祖父 ( 父母早逝 ) 也不問仔細,只料定他在外非飲即賭,嫖娼宿妓,狠狠的責罰了一頓,打了好幾十板,還不 許吃飯,令他跪在院內讀文章,定要補出十天的功課來方罷。
賈瑞並沒有得到教訓,過了兩天又去找鳳姐,鳳姐一看到他馬上故意抱怨他,責問他那晚怎麼失信沒去?賈瑞急得連連發誓說有去。鳳姐馬上又假意約 他當天晚上在房後的空屋子見。賈瑞果然無法控制情慾的說道:「果真?」鳳姐道:「誰可哄你!你不信就別來。」賈瑞道:「來,死也要來!」

當天晚上賈瑞果然依約到了那個空屋,黑暗中碰到了賈蓉假扮的王熙鳳(原來鳳姐早告訴了賈蓉、賈薔,設計要騙賈瑞)。他還以為真是鳳姐,正準備要開始有所行動呢!這時候賈薔拿著燈走進來了,賈瑞才看清楚狀況, 嚇了一大跳。賈蓉與賈薔恐嚇賈瑞,說王熙鳳告到賈母那邊去了,賈母很生氣,派他二人來抓賈瑞云云。賈瑞只好花錢消災,寫了一個賭輸錢的 五 十兩 欠據,一人給一張。之後又被賈蓉、賈薔捉弄,被人淋了一桶糞尿 …… 。最後終於逃回家,這時才想起是鳳姐玩弄他 …… 。

可是他仍然無法從情慾中自拔,加上蓉、薔二人常來索債,他又怕祖父知道,平常功課又緊 …… ,終於賈瑞生了一場大病,而且一病不起,藥石 枉顧。後來,賈家來了一個跛足道人,宣稱專治冤業之症,給了賈瑞一面鏡子,名曰「風月寶鑑」 ( 還記得紅樓夢又名風月寶鑑吧? ) 他交代賈瑞說:這鏡子專門治邪思妄動之症,但是不可以看它的正面,只能看它的背面。三天之後病一定會好。

跛足道人走了之後,賈瑞拿起鏡子來看,一看反面,只看到一個骷髏在裏面,嚇得賈瑞連忙把它蓋了起來,罵那個道士混蛋,怎叫人看反面,是想嚇人呀?他就想看看正面會是什麼。正面一看,只見鳳姐在裡頭跟他招手。 賈瑞似乎覺得進入了鏡子裡,與鳳姐雲雨一番。後來看到背面又是一個骷髏,心中把持不住,又翻過正面來看,只見鳳姐又對他招手,他又進去鏡子裡去 … 。 這樣經過了三、四次,當賈瑞要出鏡子的時候,卻見到兩個人用鎖鏈把他鎖住帶走。賈瑞就這樣失去了性命。

賈瑞的祖父看到這狀況大罵那個道人,說要把這妖鏡毀了。只聽鏡內哭道:「誰叫你們瞧正面了!你們自己以假為真,何苦來燒我?」突然跛足道人跑來,一把搶走這風月寶鑑,飄然走了。第一次看到這個章回,覺得賈瑞這個人怎麼這樣低級,這樣笨又這樣色,死在鳳姐手上真是活該。但是我自己生命成長,多了些歷練之後,再回過頭來看這個人物,反而覺得很同情他,對他產生了一些悲憫之心,我想分幾個方面來談 :

1. 賈瑞的初戀與死

賈瑞的年紀大概十八到十九歲之間,看他平常應對的樣子,這應該是賈瑞的初戀。他若是情場老手或是稍稍有點經驗,就不會如此看重這次不倫的愛戀。他是用他的方式很執著的愛著他的嬸嬸王熙鳳,就是因為執著所以他寧願被騙。因為他的專情,所以在鳳姐第一次設計邀他的時候,他會說出「我怎麼不來﹖死了也願意!」。等到上了一次當之後,他很執著的相信第二回是真的,他說:「來,來,來,死也要來!」想不到這些話一語成讖,他終於死在這件事情上頭。
「求你將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記,帶在你臂上如戳記。因為愛情如死之堅強,嫉恨如陰間之殘忍」雅歌八: 6
賈瑞的錯是錯在愛情太過堅強。

2. 賈瑞的癡

賈瑞第一次被騙之後,過了兩天馬上又找理由說服自己:「可能是鳳姐有事不能來,又或者是自己走錯地方」。又去找王熙鳳,於是被騙了第二次。第二次被騙時,左等右等鳳姐都沒來,他心裡想:「別是又不來了,又凍我一夜不成﹖」這種念頭永遠都會被心中的另一個念頭:「再等等吧,鳳姐是愛我的。或許他有事耽擱了,待會就會來。」給戰勝了。這樣的癡情其實在現實生活中也很常見,因為當局者迷吧?!我們旁觀者都知道那個男(女)的根本不愛她(他),偏偏她(他)總是會欺騙自己:「他(她)還是愛我的!」。   因為癡情所以會有這種想像,用情不深的人是不會這樣的;這是「情到深時轉變為癡」。

「愛情,眾水不能息滅,大水也不能淹沒。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財寶要換愛情,就全被藐視。」雅歌八: 7

賈瑞的錯是錯在愛錯了人。

3. 賈瑞的慾望

第五回中,賈寶玉到太虛幻境裡頭,看到許多判詞(說明書中多位女子一生遭遇的詩詞),其中描寫秦可卿的是:情天情海幻情身,情既相逢必主淫。漫言不肖皆榮出,造釁開端實在寧。請看一下「情既相逢必主淫」這句,作者認為情跟慾到後來是不分的。之後秦可卿化身的警幻仙姑對賈寶玉說:「好色即淫,知情更淫。是以巫山之會,雲雨之歡,皆由既悅其色,復戀其情所致也。」

因此紅樓夢的作者認為情到了後來一定是有肉體慾望的,所以說「情既相逢必主淫」。而少男的慾望正是最難以克制的。因為無法控制,所以情跟慾在賈瑞身上幾乎是合在一起。(現實生活中的人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?)在十二回裡頭他第二次被騙時,一遇到賈蓉假扮的王熙鳳,「不管皂白,餓虎一般,等那人剛至門前,便如貓捕鼠的一般,抱住叫道:『我的親嫂子,等死我了!』說著,抱到屋裏炕上就想如何如何,滿口裏『親娘』『親爹』的亂叫起來。」這樣的少男的肉體慾望衝動讓他完全把情跟慾融合了,這過程省去了調情的部分,直接到達慾望的宣洩。

現實生活中電視電影網路,有太多太多的誘惑在向人們伸手。不是當事人 的你我也許很難想像少男少女的慾望被挑起後的衝動。通常基督徒都會先定罪這些人,或是定罪這些慾望(我不是贊同婚外或是婚前性行為)。很少人去探究這種慾望的本質,以及教導我們的青少年,還沒有婚姻關係之前如何去控制這種慾望,或是如何正當的、健康的發洩這些慾望。這些慾望並不是罪,慾望在正確的方向來宣洩即是好的。雅歌裡頭的描述有很多都是指到這個部分。慾望本身是中性的,發乎情、止乎禮即是好的。夫妻之間的性愛美妙是聖經中的雅歌所歌誦的。

「我的良人,來吧!你我可以往田間去;你我可以在村莊住宿。   我們早晨起來往葡萄園去,看看葡萄發芽開花沒有,石榴放蕊沒有;我在那裏要 將我的愛情給你。風茄放香,在我們的門內有各樣新陳佳美的果子;我的良人,這都是我為你存留的。我必引導你,領你進我母親的家;我可以領受教訓,也就使你喝石榴汁釀的香酒。他的左手必在我頭下;他的右手必將我抱住。我的良人哪,求你快來!如羚羊或小鹿在香草山上。」

摘錄自雅歌七、 八章

4. 鳳姐的心機

鳳姐是個女強人,相信一切命運掌握在自己身上,努力地主宰一切,善與人鬥心機。因此她也設計害死了不少人。但是看書上的描述,並不會讓讀者討厭她,作者的功力極好。這個角色堅強、主宰自己命運、可人、 讓大家疼愛 她 。我想絕大部分讀者會喜歡機靈的鳳姐,勝過常常不知道什麼原因就哭哭啼啼的黛玉。

這一段故事裡頭,要說賈瑞有錯的話,我想鳳姐的心機更是厲害:她知道賈瑞對她有非分之想,內心裡就盤算:「幾時叫他死在我的手裏,他才知道我的手段!」對照著賈瑞的話:「我怎麼不來﹖死了也願意!」,與「來,來, 來,死也要來!」一個理性,一個癡情。一個強勢,一個弱勢。相較之下賈瑞當然會死在鳳姐的手上,讀到這邊不禁對賈瑞起了悲憫之心。

若是說賈瑞的調情很露骨,很直接,相對的鳳姐的調情更是厲害:她分明是不愛賈瑞,卻把一些話說的很動聽,很撩人,讓賈瑞一步一步的走入她設下的陷阱,以至於死。賈瑞的死,鳳姐該是要負很大的責任的。

第五回有關於王熙鳳的判詞,或許可以給我們另一種註解:「〔聰明累〕機關算盡太聰明,反算了卿卿性命。生前心已碎,死後性空靈。家富人寧,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。枉費了、意懸懸半世心,好一似、蕩悠悠三更夢。

忽喇喇似大廈傾,昏慘慘似燈將盡。呀!一場歡喜忽悲辛。嘆人世,終難定!」鳳姐她伶牙俐齒,機關算盡,仍然算不出後來被抄家的命運。

賈家被抄家之後,所有跟賈家有關係的朋友、遠房親戚避之唯恐不及。但是受過鳳姐恩惠的劉姥姥(逛大觀園的那個劉姥姥,鳳姐救濟過她二十兩 銀子)反而記得去報答他們。鳳姐死後,劉姥姥並救了差點被賣掉的巧姐 (王熙鳳的女兒)。相對於對其他人的無情算計,反倒是偶而施點小惠,接受小惠的人會來報恩。得饒人處且饒人呀!做人得厚道一點!

「所以,你的仇敵若餓了,就給他吃,若渴了,就給他喝;因為你這樣行就是把炭火堆在他的頭上。」羅馬書 12 : 20

5. 賈代儒的教育

賈瑞從小父母就去世了,他是由祖父賈代儒所養大。而賈代儒用的是 嚴格教育,平常管教賈瑞很嚴,第一次賈瑞被王熙鳳騙,整夜在穿堂裡吹風未歸。賈代儒也不查問其真實原因,只說了:「自來出門,非稟我不敢擅出,如何昨日私自去了?據此亦該打,何況是撒謊!」就處罰打了三、四十大板,不准吃飯等等 …… 。他完全不去了解賈瑞的心思與動機。是不是當父母、長輩的都這樣呢?看到兒女犯錯,只會責打,不問其原由,無怪乎親子溝通的問題常會出現。

一個愛深夜偷偷外出飆車的兒子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錯,除非他飆車出車禍在醫院醒來,第一眼看到父親的焦急眼神,而父親沒有任何責備的話。人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,除非碰到更大的關愛。

紅樓夢作者說賈代儒對賈瑞的管教是:「不許賈瑞『多走一步』,生怕他在外吃酒賭錢,有誤學業。」若是他能讓賈瑞「多走一步」的話,讓賈瑞多點生活經驗,(當然我不是鼓勵人學壞),不要只當溫室裡的花朵,或許賈瑞可以不被王熙鳳整死。若是賈代儒多去瞭解賈瑞的心理、生理變化,及早關懷輔導,可能賈瑞也不致於死。無奈,天下的父親(賈代儒是祖父代父職),總是會板起一張樸克臉。

「教養孩童,使他走當行的道,就是到老他也不偏離。」箴言 22 : 6

「你們作父親的,不要惹兒女的氣,只要照著主的教訓和警戒養育他們。」以弗所書 6 : 4

「你們作父親的,不要惹兒女的氣,恐怕他們失了志氣。」歌羅西書 3 : 21

最後我想說:若是能愛到該愛的人,享受婚姻中的關愛與性愛,讓生理、 心理都得到滿足是美好的。聖經描寫以撒娶了利百加之後:「以撒便領利百加進了他母親撒拉的帳棚,娶了他為妻,並且愛他。以撒自從他母親不在了,這 才得了安慰。」(創世記 24 : 67 ) 我想這是有道理的。當然獨身有獨身的恩賜,這邊就不多作說明了。